博二有感

 

博客已经断更许久。

这虽然非我所愿,然而专注于生产paper这一件事,世界对我而言变得单调甚至有些乏味。一口井如果枯了,又能流出来什么水呢。

万幸,在辗转许久之后,我也总算把这篇paper投稿,中也好,不中也罢,我总算可以短暂的喘口气了。也趁这个机会回忆一下过去的一年。

开始自己的研究

博二,我总算可以开始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研究。

第一次拥有完全主宰自己研究的自由,我激动又茫然。激动的是,我总算有机会选择用我喜欢的方式做我喜欢的问题。茫然的是,我不清楚什么问题是我之所爱。带着这个疑问,我在网上找了有关的视频看了看。Hamming在下面这个视频里面说过

好的研究是正确的时间,正确的问题,正确的方式。 然而与我而言,所谓正确于我而言可遇而不可求。所谓正确的标准在不断的被人挑战和翻新。学术在推翻和被推翻之间迭代式的前进。新人带来新的视角,新的视角重新审视旧的假设。那些被反复检验过的、改变了整个学科的的工作才会变成历史写进教科书里面。大浪淘沙始见金,而我等估计就是创造沙子之人。

所以,我不求正确,不求right way。我只求my way。我希望我所做出来的方法我自己要喜欢它。如果这套方法能够带有我的个人记号,那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最后,我锁定了一个问题。兴致勃勃的告诉我导师,他说这个问题很难。当时的我不以为然。(现在想来,他说的真对😓)于是毅然决然的开始搞起了这个问题。

碰壁

确定问题之后,我把这个问题划分成了几个小问题,立了几个里程碑,自我感觉每个问题都有相对简洁显然的解法。然而真正开始动手之后发现,人算不如天算。 问题的关键在于我对问题的抽象和实际情况有着微妙然而影响巨大的差距。为了试图减少这种差距,我在实验的优化目标构建上,图像生成上,优化方法上做了各种各样数不胜数的尝试。每次实验之前我都怀抱希望,实验之后被迫失望重来。

我被夹在了一个微妙的缝隙里面。如果我找到了能根本上否认这一套方法可行性的证据,我也就不必再和这个问题纠缠;如果我最终得到了可看的结果,我就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然而,所谓根本性的证据在计算机系统这个研究方向上极难获得。一个可能反常识的事实:在计算机科学领域,实验结果不符合预期,最先被质疑的应该是实验结果。绝大多数不符预期的情况都是因为有程序上的bug,当前问题的抽象漏掉了系统中微小但关键的部分。

这就如同走一遭迷宫。在闯迷宫的路上,迷宫本身有没有出口反倒次要。最重要的是,我们是否还愿意相信迷宫依旧有出口。当在迷宫的各个岔路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是咬咬牙,把伤痕累累的自己重新打开,接受下一个未知岔路口的洗礼/毒打,还是望着满是伤痕的自己,轻轻说算了吧?

在这条路上,唯一的庆幸是,每走一步所看到的,都是别人从未看到过的。

(题外话:所以说,每个研究者想必内心一定要有那么一点固执和自恋。没这种特质的人是真扛不住挫折的反复毒打。)

放弃么?

之后的几个月里,我一直没有在这个研究上取得根本的进展。时间一点点蚕食着了我和我导师的耐性。终于,在20年12月初的时候,我导师和我进行了一场谈话。我导师希望我考虑换回之前的项目,在之前的论文上做一些延伸。

我自己也知道在之前的paper上做extension,在之前的积累上完成新的突破会相对而言更容易,也能够赶得上让投稿==>被拒稿==>再投稿这个循环走的更流畅。从最大化投稿效率来看,我的确应该选择做回原来的问题。

是的。如果我把生产paper看做目标函数,来优化一下我的选择的话,我的确应该这么做。

可是,如果把生活当成一道优化题来解的话,总觉得似乎少了点温度。像是冷冰冰的馒头一样,不是不能吃,只是没办法给予深夜一点独自坐在电脑面前心里交瘁的我温暖和希望。

后来我发现,对我而言,要继续研究下去的理由,不能仅仅考虑效率,不能仅仅考虑让他人满意,而要有点那种“我不管我就要科研”,“我相信自己能做出来”,有点那种没什么由头就觉得好的执念,要有点漂亮的,鲜活的甚至于神秘的信仰,要有点理想主义甚至是英雄主义。

是的,在科研路上走下去,老板的帮助,和他人的合作的确无比重要,但是最关键的是,要怀抱梦想和希望。 如同《第一序列》中,主角在废土中挣扎求存,到了结尾感叹道:灾难来临时,希望才是人类的第一序列武器。 如同《千与千寻》中,只有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才能看穿魔法的虚妄,找到来时的路。

一步一跌倒也无妨,我看到了模糊的微光。

于是我跟我导师说,我还是想再试试看。就在那天之后,我找到了之前一直缺失的一块拼图,顺利做出了最初的实验结果,从而开始了投稿之旅。

写论文

在我老板的帮助下我们把实验基本做成型并投稿了春季的NSDI。虽然在reviewer里面得到了不错的分数,但是在PC meeting上被拒掉。既然实验已经基本成型,我和我老板商量以后,觉得我可以(也应该)逐渐开始上手写作。

随着不断的写作和反馈,我开始更了解学术写作:学术写作要不断质疑自己写出的东西。我所烂熟于心的别人可能毫无知觉,我的一厢情愿也不能服众。非要明确的刻画出论点,摆出理由一理由二理由三不可。之后再小心翼翼的反复修改,生怕一个陌生的概念抑或模糊的论述激起读者的疑问和困惑。

但论文有12页,那么长。每次读自己写的东西总能看到点别人不懂的东西,然后我老板总能在我觉得别人可以懂得东西里面再找出一堆别人不太能懂的东西,如此循环。 我就像精卫填海一般。我努力雕琢出一个一个句子,投入12页的汪洋中。

写作就这样变成了时间的赛跑,我把时间纳进了一个个小石头里面,截稿时间一到,不管完美也好不完美也罢,只得停手。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如果写作仅仅只是赛跑,虽然痛苦也不是不能咬咬牙跑完全程。

可是,在学术写作中,为了写出好的东西,写作者必须要为自己的信念找到客观的、清楚的、甚至于构造性的证据。

这就像问《黑神话悟空》团队为什么要做这款游戏,但回答的理由不能包括热爱和喜欢,因为喜欢和热爱不客观;问老师为什么要努力教学,但回答的理由不能包括看到学生成才充满成就感,因为成就感是啥不不清楚,没法量化,必须是努力教学能够使学生的清北率上升百分之xxx;问电子竞技选手/体育选手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训练,但是理由不能包括在踏上职业生涯的那一天开始,我的目标只有冠军(rngS赛输了难受),因为冠军只是某种可能,是某种上限,是某种虚无的许诺,能不能构造出某种游戏操作,只要不努力训练就一定操作不出来?

学术写作不欢迎信念,不欢迎模糊的理由。

我不可以相信。我必须搜肠刮肚找出道理。

我把一个一个信念摆在眼前,绞尽脑汁去想办法支撑他们。

这些信念曾经是温暖我的光。可是好像,一旦为信念找到了证据,他们就脱去了神秘的外套,光也就灭了。

我就这样亲手祛魅(disenchant)了支撑着我在面对一次次失败时走下去的一个个小小信念。一个个信念像是一片片离魂一般,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记得我老板在修改我的文章的时候,曾经问过我,你是不是潜意识里面觉得写作是不是不值得画上几个小时只为写出一段话?我想,与我而言,这无关值不值得。我当然知道好好写作是走向学术成功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潜意识里我不想。不想把我的信念亲手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这种改变我不知是好是坏,但一旦发生,就再也回不去了。

也记得老板曾经说过,当自己觉得自己做的东西充满缺陷和不完美的时候,反倒是你能把问题看透,从而能说服别人的时候。这就离发表文章不远了。 可是,不完美的东西有怎能给自己信念和温暖呢。

哎。可惜我是个PhD,论文不发表我毕不了业/找不到好工作/更别提找教职了。我又能怎么办呢。就硬着头皮上吧。

结语

这篇小短文,我从21年2月开始写这篇文章。本来的目的是写一个阶段性总结,但是我硬生生拖到了现在(21年11月),才算是有一个相对完整的版本。实在是在写这种回忆的时候,我需要大块的时间来找出最想说的话/某种可以一以贯之的情绪,来避免写成流水账。之前一直忙于做实验/写东西/实习/和别人合作,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同于学术写作,没有什么来源于外界的力量驱动我写博客。正因如此,我每次的写作都有被动的成分在。不是我想写作,而是生活让我写作。换句话说,我需要生活所给予我的,原始的创作冲动和倾诉欲望。至于怎么获得这种冲动,这和赋到沧桑句便工的道理很像。需要点持之以恒的磨难来帮我把零零散散的思考和情绪约束成一个连贯的线,从而尽量做到形散而神不散。

就这样,把过去一年的我留在这里吧。我变成了新的我,那么旧的我就变成文字,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