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完于徐秀兰头七（2021年11月23日）。杜昆泰谨赠徐秀兰。）
在11月20号的早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回到了在东田社区的家里面。过了平淡的一天。
我看到了妈妈，看到了爸爸，看到了姐姐，看到了姑姑，看到了姑父。我听到外面有人敲门，我打开门看到了爷爷，可是还没等我看到奶奶，梦就醒了。
就在当天晚上，姑姑问我说最近忙不忙，有没有着急交的论文，我说没有，然后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看到姐姐在姑姑的旁边，还笑嘻嘻的跟她说，她睡衣上的小草莓挺可爱的。她回答说：“弟啊”。然后是一阵长长的停顿。
我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平时不会这么正式的叫我的。
然后我姐随后说“姥姥走了”，然后我姐试着笑了笑，想忍住眼泪。
听到这句话，我起初以为，是不是我奶奶出门了。印象中的奶奶去年一年的状况虽然的确不如往常，但是也还算健康，没出什么大问题，我在那一瞬间根本没有往死的那个方向联想。
直到姐姐的泪水停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姑姑说：“你爸爸把你唱的歌放给奶奶听了，还给奶奶看了你的照片。奶奶那个时候都有点烧糊涂了，说：‘我大孙子来看我来了’。你放心，奶奶走的时候没什么遗憾。”
听到这一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我怎么也没想到，当我孤身一人来到美国的时候，竟是我和我奶奶的永别。
她临死都在心忧漂泊在外的我，而我却没能看她一眼。没能看她一眼。
还能想起，每次和她打电话的时候，她会说“美国最近很乱，你要注意安全，在家里好好待着，别出门，啊”。
她会问我：“最近忙不忙啊，学习累不累啊，吃的好不好啊？”
听到我在家里安安全全的待着的时候，她会笑着说说“这样奶奶就放心了”。
当我说想她的时候，她会说：“大孙子，我也想你，可想可想了”。
听姑姑说，在我出国之后，奶奶经常听有关于美国的新闻，有关于枪支泛滥，有关于游行，有关于疫情的各种消息，为我担惊受怕。这两年让她操心了太多。2021年由于隔离政策的原因我没能回家。我当时下定决心，要在22年暑假回国，盘算着给我的奶奶做个采访，写个传记，记录一下她的一辈子，再亲亲她，再抱抱她，再听她说一句“大孙子，我也想你”。再吃一顿奶奶炖的豆角。
没想到，这点小小的愿望，竟变成了我永远的遗憾。
我会在回国之后为她记录下她的一生的。虽然没办法听到奶奶亲口讲的故事了，但至少能听到爸爸，姑姑和爷爷的叙述拼出来奶奶一生的轮廓。
对不起奶奶，这份礼物要迟到了，你在天上能看到么？
关于奶奶的病因
奶奶的病因是哮喘和肺炎。这病从奶奶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依稀记得姑姑讲过，在文革刚结束之后的那个艰难的年代，奶奶为了供我爸爸和我姑姑上学，整夜劳作，到最后会喘到没法睡觉。就算这样，奶奶还是会把被子垫起来，趴在上面继续干针线活。
过度的透支身体导致了奶奶的病情恶化：她甚至会咳出铁锈色的痰，去医院，诊断结果是大叶性肺炎，做了手术，好了很多，但也落下了永生的后遗症：一旦干活就容易气喘吁吁，晚上呼吸困难，连带着咳嗽，睡不好觉。在奶奶的房间里也常备着一个有着黄色把手的红色波浪形小桶，套着塑料袋，用来放包着奶奶咳嗽之后吐出来的痰的卫生纸。我在奶奶家住着的时候，经常在半夜起夜的时候，能听到奶奶的喘气声，还有连带着喘气的叹息声。这个喘息声是连带着痰液振动的，粗粝的，沙哑的声音，像是一把小刀一样划在我心上。
我第一次见到人可以生生的咳嗽，把脸从正常的肤色，咳嗽到红，再咳嗽到紫，最后紫的发黑。但奶奶去了医院看了很多次，对于这样的陈年疾病医生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在我来到了美国之前，奶奶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几年。但是可能由于疫情的原因，以及为我担心的原因，奶奶的病情在过去一年内有明显的恶化。在暑假的之后，奶奶开始了住院，直到10月份的时候体征稳定出了院。但又在11月中旬的时候奶奶的病情又突然严重，住进了医院。在短短几天内，病情急剧恶化，到最后身体各个器官的功能都衰竭了，人救不回来了。
当我知道的时候，奶奶已经死了四天了。我感谢家人把奶奶的死讯推迟才告诉我。毕竟我在美国这边着急也是空着急。我至少，还多了几天可以无所顾虑的笑出来的日子。但我好希望我能早点知道。我好希望我能在奶奶死前，就算隔着网络，也要再亲眼看看她，跟她说说话，问问她临终前对我有什么期望，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告诉她我想她，我一切都好，会注意安全。
这是我无法释怀的遗憾。
我和我奶奶
小时候我一般会早起。奶奶跟我约好了，只要我仰卧起坐，背肌，背翘，仰卧举腿各做40个，我就可以去玩我心仪已久的电脑。
小学上学的时候，每次出门之前都能吃到奶奶早起做的早饭。有各种小炒，香甜的粥，还有我最爱的鸡蛋酱。每天中午姑姑都会送来由姑姑或者奶奶做的盒饭，我和我姐姐一人一半，比学校的食堂好吃多了。
初中的时候，由于学校离的很远，我和我姐姐每天天还没亮时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
高中以后，为了离学校近点，爸妈租了一套房子。我能每周回去看我奶奶一次。
上大学以后，我去了北京。我半年能回去看我奶奶一次。有时暑假要科研，一年才能回去一次，每次回去奶奶都眉开眼笑，像招待客人一样给我做好吃的。
在美国读了博士之后，由于疫情的阻隔，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
似乎，在岁月这条路上，我在向前走，向前走，把奶奶落下了。
奶奶一直在原地眺望着，等我回来。我总以为，奶奶还能再等等我。等到疫情结束我再看看她，看看她历经岁月磨砺却依旧笑着的脸庞，听听她的声音。
她终究还是没来得及等到我，就离开了这个人世间。但奶奶，你知道吗，你其实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我身边。
你干净了一辈子。我想你的时候，只要收拾收拾房间，似乎就能再看你一眼。
也许是因为你当过教师，你总能体贴别人，像一道光一样。我想，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当个老师，照亮别人，是不是你就会在某一天晚上，你就会偷偷溜进我的梦里来，陪我说说话？
奶奶，你一直为我的安全和学业揪心。我想，如果我能顺利毕业的话，你也可以欣慰吧？
奶奶。你曾经在临终前，对我姐姐说“多锻炼呐。”奶奶，我也听到了，你知道么？
我想你了。